
李银环接受中国青年网记者采访。中国青年网通讯员 谷良
教室里弥漫着太阳的味道,透过窗外的大杨树,斑驳的光影洒在她满是笑意的脸上。站在讲台上,李银环老师望着熟悉的一切:一群生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天真无邪的孩子,呢喃自语的,发呆的,手舞足蹈的,流着口水趴在课桌上睡着的,还有一个拿着羽毛球拍一会下地溜达一圈的小淘气。快下课的时候,一个挂着鼻涕的孩子柔和地笑了:“李老师,我想你……”
这张面孔属于北京通州培智学校的孤独症孩童。在这里,一群被称之为“寂寞天使”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学习和生活。“其实我们的孩子真地很纯真、很可爱,和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,对生活充满了好奇和热爱。作为老师,能够引导他们,我觉得非常幸福。这些孩子通常不明白该怎么表达感情,但是他们给我的一点点感动,都让我倍加珍惜。”
人生若只如初见:梦想重生的绚丽华彩
20岁无疑是绚烂青春的代名词,是追寻梦想的大好年纪。李银环也一直怀揣着自己的梦。梦里时常有华发如雪的自己捧满了鲜花,那是青葱岁月里教出来的科学家、音乐家、画家送来的;也时常有台下几十双明亮的小眼睛紧盯着自己,无论是讨论问题还是参与游戏,都被一阵阵自豪感簇拥起来,紧紧包围。
于是,在中考报志愿的时候,她选择了通县师范学校,几乎没带一丝犹豫。临近毕业,对于未来始终自信淡然的李银环设想过很多可能,然而分配的结果着实让她失落了好一段时间。
“当时真地懵了。在师范学的是正规的小学教育,我不懂特教,也从来没听说过培智学校,更不知道通州培智学校在哪里?”
第一次到培智学校报到,李银环费了好些力气才打听到具体地点。眼前荒凉的校园让她的心一点点变凉。而看门大爷略带惋惜的叹息让她的情绪彻底低落到谷底。
“多年轻啊,就来教这帮傻子!”
尽管有了一定心理准备,但首次走上讲台的时候,她发觉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拿过课本就撕,把口水抹遍桌板的孩子,“再次懵住了。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上课。”回到办公室,她哭了。
李银环的梦开始变成噩梦。梦里都是蓬头垢面、流着鼻涕、穿着脏衣服的傻孩子。希望和失望一直伴随着光阴的流淌而摇摆不定。
那一年,老校长笑着对她讲了一件事,说是去区里开会的时候迟到了片刻,主持会议的人抓起话筒吼了不止一遍:傻子校长来没来?傻子校长来没来?!在李银环忍俊不禁的时候,老校长也爽朗地开导道,你想过吗?这些孩子虽然残障,但一样是父母的心肝宝贝,你可以试着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爱,去感化。
除草课上,有个小女孩紧紧跟着她。李银环扭过头看她,她缓缓说道,“老师,我喜欢你。”忽然身边的孩子们也参差不齐地叫起来,“老师,我们喜欢你。”第一次,她的心里悄然升起一股朴素的感动,甜甜的。
有一年开学,李银环收获了一份意外的礼物,那是来自一个智障学生的干瘪苹果。孩子的妈妈告诉她,这个苹果被保留了一个暑假,就等开学的时候送给“李妈妈”。
“这些孩子即便满手是泥地扑到我怀里,我也会微笑着抱起他们。我总是想,这就是我的孩子,我就应该无条件、无缘由地给孩子们帮助和关爱,我觉得自己有了力量。”李银环笑着告诉中国青年网记者,有一次一个孤独症患儿嘟嘟哝哝地冲她嚷,“老师,你不教我们了,我都睡不好觉了。”那一瞬间,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了。
这些孩子并不知道,在李银环的眼里,他们就是纯真可爱的天使,也像迎风绽放的花朵。她想守护他们,她想让这些天使的笑容永远如春天般温暖。
热血一腔勤珍重:从教孩子到教老师
“累,说实话是真地很累,”教学楼里不时能听闻到咿呀学语和嬉戏打闹的声音,李银环苦笑了一声,站起身悄悄关上办公室的门。“但是我掏心窝子地说一句,这累中真地有甜,有乐,也有幸福。”
当一个孩子唯一宣泄情绪的方式就是不停嘶吼,并且连怎样上厕所都一无所知的时候,很显然即便你洞悉了全世界所有的特教理论,也还是会觉得为难和无助。“培智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,一般情况下只接收重度残障儿童。稍微轻些的,我们都尽量劝家长让孩子上正规的学校,这对孩子融入社会有帮助。”李银环透露说,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,有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比这些孩子的家长更坚强。
国内现阶段的特教工作仍然是普遍以常规教育为主。但在李银环看来,如果一个孩子的生存能力没有起色,这样的教育还是失败的。
走进学校东门外的一家超市,你会发现这里的服务人员全都一脸稚气。采购、点货、上架、收钱找零,他们略显缓慢但井然有序地忙碌着,时而会对客人真诚地道一句“欢迎下次光临。”李银环告诉我们,这家超市是学校专门为学生社会实践而开辟的,“两年前这里就对外开放了。我们还有一家洗车店,有两个孩子和公司签订了合同,可以用双手养活自己了,教会他们自食其力地生存实在太重要了。”
“我想你了,却不能对你说。就像开满梨花的树上,永远结不出苹果;就像高挂天边的彩虹,永远无人能够触摸;就像火车的轨道,永远不会有轮船驶过。”薄如蝉翼的诗句描绘着现实世界里理想的形销骨立。这些笑容比花还要灿烂的孩子们,究竟怎样才能插上知识的翅膀,挂起快乐的风帆,去触碰梦想的彩虹呢?
李银环着实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精力。她曾经手把手教一个孩子解裤子蹲坑;也曾经为了吸引孩子们上课时飘忽不定的眼神费劲心血;她甚至对着小镜子反复摸索发音、口型学习、活动舌位图、身体辅助等多种拼音教学方法,也为了有针对性地传道授业而编订出适合聋儿的《拼音》教材、《语言训练纲要》和《语言训练》教材。
“我想让他们享受教育,觉得教育很快乐。曾经有重度残障的孩子偶然一次听音乐的时候突然出人意料地安静、平和、愉悦起来,家长发自内心地感动了。”李银环意识到,自己从事的职业原来如此不可或缺。尽管没有桃李满天下的自豪,“可是你能真真切切觉察到真地有人希望你救救孩子,帮帮孩子,原来你是那么的重要。”
说起当教导主任这件事,李银环不忘笑着诉说自己的“耿耿于怀”,“我被校长给骗了!”她直言不擅长管理人和处理人际关系,之前担任教研组长只负责一个小团队,但是在教导主任的岗位上却需要你统筹协调所有与教学有关的事情,“不敢说管,真地不敢说。还是以帮扶年轻教师为主。在班主任教师的位置上取得的成就靠思索和钻研,这个我确实比较拿手,但是当我面对那么多千差万别的价值观和做事风格,大多数时候都束手无策。”
很多年轻教师向李银环抱怨,说上课的时候孩子们不听话,不听课,“会突然踹你一脚,也会抱住你撒娇。”一次,缺乏经验又年轻气盛的某位老师在课堂上吓唬学生,作势要打。李银环倒吸口凉气,苦口婆心地劝告,“孩子不能打,不能这样教。他们做错了事要惩罚,但是千万不能这么教。”
上了年纪的她还经常亲临一线,坐阵徒弟们最为头疼的低年级课堂。她无奈地说,“其实各种苦楚自己全都明白,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让徒弟们看到,谁都会疲惫,会无助,但是一定要用心思考怎么安抚孩子们的心,和他们一起成长,一起生活。”
“而且我知道,人各有志。很多年轻老师跳槽去了别的学校,我完全理解,我自己面对机会也曾动摇过。”她对记者坦承。
稚子牵衣问归迟:我不是个好妈妈
当李银环提出要拿出“通州区杰出人才奖”的10万元奖金成立红烛基金的时候,她的丈夫欣然同意了,而当时她家里的房贷还尚未还清。
“我父母都是农村的,他也是农村人,朴实。”李银环说。当年丈夫在做绿化工作的时候,没少来培智学校帮着修枝剪叶。一提起女儿,李银环特别内疚。
女儿上小学的时候,孩子的班主任经常吓唬班里同学:“谁要是不听话,就把他送到培智学校!那是个教傻子的学校!”小朋友难免犯起嘀咕,原来她妈妈是教傻子的。就在他们连什么是残障都不清楚的年纪里,被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彻底唬住了。
女儿本来就是内向的孩子,这么一来同学间的交往更成了问题,也因此对母亲的工作产生了埋怨。五年级的时候,班里布置了一篇作文,是关于旅游感受的,女儿却想起妈妈几乎从没带自己去哪儿玩过。
只要在微风和煦的天气里跑跑跳跳,放放风筝,孩子就很高兴,她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。“怎么没带过呢,不是去过家门口的街心公园吗?”李银环嘴上这么说,但她心里明白,真地愧对女儿。小时候孩子们都去少年宫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,学书法、学绘画、学游泳、学跳舞,但李银环实在没时间帮女儿打理这些。
“好处是玩得痛快了,但上了初中弊端就开始显现了,别的同学英语学得很溜,她不行,太吃力了。”但是李银环仍坚持认为,自己的女儿比起培智学校里的孩子幸福到了天边。有一年六一放假,她把女儿带到培智学校,跟自己班里的孩子们一起上课一起玩,令她讶异的是,自己的女儿竟然很快和他们成为了伙伴。
“她觉得这群孩子挺好!接触以后发现他们那么可爱,那么天真,我听女儿这么说以后真地感觉特别欣慰。”尽管很俗套,但李银环衷心感谢丈夫的支持和女儿的理解。
寸草心和三春晖并不是绝对的因果关系。在李银环的人生里,她自己所谓“微不足道的真诚付出”,却能够换来一份意外的包容和感动。“稚子牵衣问,归来何太迟。共谁争岁月,赢得鬓边丝。”(中国青年网记者 谢东樱 实习记者 谢维)
采访手记:
“我们孩子特别可爱。”“我们孩子是天使。”“我们孩子的家长特别不容易。”“我们孩子能够学会一些技能自食其力,是我最感到欣慰和高兴的。”“我们孩子”这句话贯穿了采访的始终,记者采访过很多老师,也曾经在特教学校做过志愿老师,其他老师说的是“学生”,而李银环老师是说“我们孩子”,从这简单的一句话中,能让人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爱着她的孩子们,就连买小零食也是紧着她的孩子们先买,为此李银环唯一的女儿没少受委屈。
从采访伊始,李银环老师就对记者表达了自己的焦虑。她说现在太多的媒体曝光固然增加了特教行业的宣传度,但是也给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带来困扰。她很反感媒体拿着摄影机、摄像机肆无忌惮地对着孩子的脸拍摄,“这是侵犯了孩子的隐私。”李老师很认真地一再要求我们不要直接对着孩子们的脸拍照。
采访结束的时候,李老师还向记者透露,刚拿到一笔奖金,会用来奖励上进好学的孩子们,但计划还没成型,“希望能建立起一种机制,鼓励他们。”
祝福培智学校,祝福李银环老师,走近愿景,谱写明天的绚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