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傅雷文集》封面。 资料图
“伟大的心魂有如崇山峻岭,风雨吹荡它,云翳包围它;但人们在哪里呼吸时,比别处更自由更有力。纯洁的大气可以以洗涤心灵的秽浊。而当云翳破散的时候,它威临着人类了。”
这是罗曼罗兰的一句名言,如果不是他,人们不会读到这样优雅的文字。
“真的,巴尔扎克说得好:有些罪过只能补赎,不能洗刷!”“只有事实才能证明你的心意,只有行动才能表明你的心迹。”“得失成败尽量置之度外,只求竭尽所能,无愧于心。”
这一句句如金子般闪光,如美玉般纯洁的文字,正是一位父亲用自己毕生的感悟留给儿子的人生箴言。
他高傲、独立,绝不与庸俗妥协,他坦荡、磊落,绝不向权贵低头。他以死捍卫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高贵品性,他用生命读解出翻译家的坎坷一生。
他就是傅雷,被称为有“铁骨”的铮铮男子。
只见愁容不见笑的童年
黄浦江穿越上海,静静地流淌。
黄浦江西岸,那些建造于十九世纪末、二十世纪初的西式大楼, 仍旧保持着“万国建筑博览会”的风貌,矗立在外滩。
黄浦江东岸,上海浦东,却已经从一片农田,变成了高楼林立的“东方曼哈顿”。
上海浦东南汇,就是傅雷的老家。这个一出生就有着响亮哭声的男子,带着他惊天动地的气魄降临世界。傅雷生在下沙,长在周浦。从小在浦东长大,一开口,就是一口浓重的浦东口音的上海话。
傅雷的祖父傅炳清,有四、五百亩土地,在傅家宅算是“大户”了。 傅炳清生二子,长子傅胜,次子傅鹏。傅鹏,又名傅鹏飞,即傅雷之父,任教于周浦镇扬洁小学。 1912年,傅雷四岁时,傅鹏飞因受土豪劣绅诬害入狱。经夫人李欲振多方奔走,终于在三个月后出狱,却在极度的郁闷中去世,年仅二十四岁。 当时,李欲振也只有二十四岁,不仅从此要守寡一辈子,而且还带着四个孩子--傅雷为长子,除了他之外,还有两弟一妹。在蒙受丧夫的重大打击之下,李欲振没有精力照料这群年幼的孩子,短短一年内,三个孩子竟然相继去世,只剩下长子傅雷。
傅雷的母亲个子瘦小,平常穿短褂黑裙。她为人刚强,又乐于助人, 所以虽然在傅家的大家族中她算是小辈,但却很有威信,傅家人都听她的话。接连失去丈夫和三个儿女,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傅雷身上。为了使傅雷受到良好的教育,她迁居“小上海”周浦。
起初,傅雷的母亲请账房陆先生教傅雷认字。1915年,傅雷七岁,她便请来私塾先生斗南公教傅雷四书五经,自己则一面听着一面在一旁做针线活。她虽是文盲,但当晚上要傅雷背课文时 ,她居然能听出傅雷背错的地方。
傅雷一生不忘奶妈,也就是家里人口中的“婆婆”。傅雷生前,几乎年年都会接“婆婆”来住一段,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令傅雷的两个儿子--傅聪和傅敏印象深刻。
傅雷曾用“只见愁容,不闻笑声”八个字来形容自己的童年。许是童年的痛苦太过深刻,所以成年后的傅雷变得不苟言笑。在他的照片中,很难看到他的笑。
一本家书抵万金
傅雷生前没有想到,自己写给儿子的家书,生后竟会集结成册,出版发行。
一本父亲写给儿子的家书集,成了中国的畅销书,一版再版,印发一百多万册,实属奇迹。
象征着海洋的蓝色封面,一支洁白的羽毛笔飘飘欲飞,寓意穿洋渡海,在蓝色的大海上空飞翔……
这本家书集,就是《傅雷家书》。
傅雷,把他毕生的时间,都凝固在十五卷《傅雷译文集》中,共约五百万言。他把手中的笔,化为一座架在中法之间的文学桥梁,让如此多的优秀文学得以传扬。这座文学桥梁 ,也得以永存于人世。
然而,如今傅雷最广为人知的著作,却是《傅雷家书》。《傅雷家书》的影响 ,甚至超过了傅雷的译著。
生于艰难,死于危世。傅雷的一生,历处逆境。他的这些家书在写作时只是与儿子作纸上倾谈,故无拘无束,自然随心。心里怎么想,笔下就怎么写。 它是傅雷思想的真实流露,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也是一颗纯真的心灵。
“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” 这是傅雷非常喜欢的两句诗,也是傅雷品格的生动写照。《傅雷家书》的巨大魅力,来源于傅雷高尚的人格力量。
傅聪说,父亲总是忧国忧民,为整个人类的命运担忧。他是一个想得很多、想得很远、想得很深的人,是一个内心世界非常丰富的人。 傅聪记得,在1948年,印度民族运动的领袖甘地被极右派刺死,消息传来,父亲傅雷悲愤交加,三天吃不好饭……正因为父亲傅雷“常怀千岁忧”,所以他的心灵常受煎熬,常处于痛苦之中。
《傅雷家书》,也可以说是一本忧国之书,忧民之书。尽管傅雷受极左路线迫害,不得不终日蜗居,与世隔绝,但是他的心胸是博大无涯的,紧紧地与国家的命运、人民的哀乐相连。傅聪说,透过父亲写给他的那么多家书,足以看出父亲是一个非常热情的人,充满父爱的人。《傅雷家书》谈的是做人的原则、艺术的修养。父亲既热情,又细致,细小到衣、食、住、行都要管,什么都替你想到了。傅聪坦率地说,有优点必然有缺点,他以为父亲过于严格、慎微。他庆幸,幸亏自己一半像父亲,一半像母亲,他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宽容、乐天的性格。
用笔架起文学桥梁
回顾傅雷坎坷的58年人生,他在翻译、美术、文艺评论等诸多方面,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精神文化遗产,其中最珍贵的,自然是在文学翻译领域。
傅雷一生翻译了43部文学名著,各种中译本累计发行近千万册。就介绍法国文学来讲,翻译数量之多,译文特色之鲜明,译作影响之大,至今无人能及。法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兴起,曾在世界文学史上产生重大影响。中国的读者,正是得益于傅雷等翻译家的译笔,接触和领略到巴尔扎克等法国名家的旷世名著。这些世界文学佳作得以在中国传播来讲,傅雷功不可没。
更难能可贵的是,傅雷以自己的翻译实践所形成的翻译观,丰富了中国的翻译理论。他以自己独有的美术史家的眼光,认为“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,所求的不在形似,而在神似”,“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”。主张两种文字要“得其精而忘其粗,在其内而忘其外”,强调翻译之前,要“将原作(连同思想、感情、气氛、情调等等)化为我有”,“译事要以艺术修养为根本”。他还特别提出了“行文流畅,用字丰富,色彩变化”作为译文的美学要求,不拘泥于文字的形式对应,主张“采用西洋长句,创造中国语言,加多语法变化”,“译文必须为纯粹之中文,无生硬拗口之病”。正因为他对译文的这些处理,形成了独特的翻译风格,以至被译界誉为“傅雷体华文语言”。
著名法文翻译家罗新璋先生在上世纪60年代,曾把傅雷的译文与法文原文逐段对照抄写,在当时傅雷已译的274.8万字中,他对照重抄了254.8万字,认为傅雷的翻译,忠实、贴切,又不拘一格。人民文学出版社曾委托罗新璋校订傅雷翻译的《幻灭》,全书50万字,结果只发现有一句不够理想。
傅敏在评论傅雷时说:“父亲一生都在追求‘perfect’(完美)。”傅雷确实是位完美主义者,随便什么事,一到他手里,都要做得好上加好,待人、处事、写文章、搞翻译,悉概如此。而支撑他这种精益求精认真劲儿的动力,正是他身上所体现的崇高的职业道德。
搞翻译,他要求自己:“事先熟读原著,不厌求详,尤为要者。任何作品,不精读四五遍决不动笔,是为译事基本法门。”为了吃透原著,他十分重视搜集资料,做好研究。译巴尔扎克作品时,他请法国朋友买来一大批巴尔扎克研究材料,并做了大量笔记,以至睡觉“都做巴尔扎克的梦”。他坚持苦练翻译基本功,他的法文基础本已相当扎实,在译《幻灭》时虽已53岁,还是先把全书七百五十余页法文中的一千一百多个生词挑出来,每天发狠温习三四百个,并以此与儿子傅聪日练钢琴相勉励。为译好《高老头》中的土语,他特意买了厚达五千余页的《国语词典》,潜心研究南北方言的差异。对有疑难的作品,他坚持先试译,自挑毛病。译《高老头》时曾反复推敲,三次重译。《贝姨》译出后,他发现把蓝衣译成绿衣,注释也错了,连忙在《高老头》重译本的序言中做了自我批评。据傅敏的回忆,已被人们公认为优秀译本的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,傅雷自己仍不满意,以至“后来连看都不敢看”,甚至要把第一次的译本烧掉。
傅雷的翻译成就本已令人瞩目,前些年随着《傅雷家书》的问世,使人们对傅雷的思想、人品有了进一步的认识。如果对傅雷这座“里程碑”上的许多文字加以浓缩,那么留给后人的就是“傅雷精神”四个大字。
傅雷精神传后人
傅雷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不屈的代表,也是多灾多难的中国知识分子的缩影。他的身上,浓缩了一代中国知识分子遭受的“左”的苦难以及坚强的抗争,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的正直、勤奋以及浓浓的亲情。
“傅雷精神”的内涵,首先是一颗赤子之心。他感情热烈,视野宽广,喜欢议论国家大事,社会上许多情况都知道,算得上“秀才不出门,能知天下事”。他为人刚毅秉直,不平则鸣,敢说真话。
其次,傅雷强调的一种哲学观--“通”。他说:“为学最重要的是‘通’,‘通’才能不拘泥、不迂腐、不酸、不八股;‘通’才能培养气节、胸襟、目光;‘通’才能成为大,不大便不博。”傅雷这番话本是针对做学问讲的,其实放大到他的为人处世,同样是适用的。据傳聪回忆,傳雷非常崇尚“希腊精神”,认为“这种精神所强调的是平衡、自然的发展”。傅雷在翻译上追求形似与神似的协调;对人对己都强调诚实诚恳;做人表里一致,不违心,不虚伪,等等,这些都是在追求平衡及和谐的心态。
最后是傅雷牢记信念不动摇。1992年傅敏曾经对金圣华就“傅雷精神”做了这样的概括:“不重物质,讲求奉献;不计酬劳,只为了要完成理想。”傳雷自己也坦言:“得失成败尽量置之度外,只求竭尽所能,无愧于心。”傅雷正是把这种竭尽所能、讲求奉献的信念,不仅融入了自己的译著,更体现在自己毕生的言行之中,并以不惜性命的巨大勇气实现了人格的升华。 (中国青年网记者 郭蕾)
记者手记:
初识傅雷,也是因为《傅雷家书》。只在字里行间感受着一位父亲的谆谆教诲,一股正直、豁达的力量。查阅他的资料时,才知道这位翻译大师的成就,和他背后的故事。不仅被他自身崇高的学术品格所打动,也被他刚直不阿的命运所震撼。捧读译著,更在文字间看到闪耀着他人性光辉的力量。
铁骨傅雷,真男儿!